未明女律官

第2章

第2章

“沈三娘——你休要在此胡乱叫嚣!”

衙役怒瞪了那名叫沈蕙笙的女子一眼,却被典史摆手制止。

典史姓李名自德,年约三十有四,数年前因备考科举,也曾到沈家的藏书阁借阅过书籍,故他与沈蕙笙也算有过照面。

他对上女子坚毅的目光,心中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感。

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诡异的传闻——

沈家三娘遭人夺舍了。

且那人,还是位男子。

这个传闻据说乃是由沈府之人流出,可信度极高。

传闻沈三娘原本也是一位娴静温顺的女子,自幼受家风熏陶,喜好读书,琴棋书画皆有涉猎,可称得上才女;但她的行事风格、性情秉性,却与寻常同龄女子并无二致。

她久居深闺,专心修习女红与《女诫》,恪守家中礼仪,深居简出,鲜少、也不愿与外界有所接触。

她的生活,正是所有书香门第之女应有的样子,宛如一株深闺中的兰花,静默绽放,只待那位郎君娶她回家。

可不知从哪一天起,沈三娘便变了。

她不再百依百顺,眼神也不再温柔,语气亦不再婉转。

她读书,且是最晦涩难懂的律书;她顶嘴,顶得族中长辈哑口无言;她出头,四处抛头露脸打抱不平。

她仿佛一夜之间,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

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。

李自德此番再见沈蕙笙,亦觉她与记忆中的样子大不相同,并非指的外貌,而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。

他压下心中的震惊,缓声道:“沈三娘,你说你要代人鸣冤,那便先进来吧,有何冤情,先道给我听。”

衙役面上有些挂不住了,小声道:“李典史,这女子伶牙俐齿,一堆歪理,您可别轻信她的话!”

李自德抬手指向阶下的梅土娟,不由分说道:“去,把这具女尸送到验尸房,按律办事。”

衙役无奈,只能匆匆应了一声,便唤人搭了把手,忍住恶心去搬动尸体。

沈蕙笙神色微松,转向两个女童,声音也柔和了些许:“先起来吧,我们一起进去,替你阿娘讨回公道。”

盼娣紧握着来娣的手,默默点头,她们颤抖着站了起来,眼里透露着一丝不安,但更多的是希望。

可她们刚站起,盼娣却忽然感觉一阵头晕,脚步踉跄了一下,差点跌倒在地。

好在沈蕙笙眼疾手快,急忙扶住了她:“小心些,别急。”

她原以为盼娣是久跪后的不适,缓缓就好,不料人群中却猛地爆发了一阵惊呼。

“那是什么——?”

“快看她的裙子!”

“快走快走,莫染了晦气!”

周遭的低语声和议论声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袭来,沈蕙笙微微蹙眉,低头一看,只见盼娣的裙摆处竟透出一抹鲜红,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
她心中一紧,几乎是本能地走到盼娣身后,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外界的目光。

可她身边并无可用于遮挡之物,一时之间也慌了神。

她目之所及的视线如同一把把利刃直刺向她,那些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,停留在盼娣的身上。

每一双眼睛,都充满了无声的审视和隐晦的嘲弄,那种无形的压迫,将她们层层围住,筑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。

沈蕙笙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愤懑——

因她明白,这不仅仅是关于一时的尴尬,而是众人对女性的束缚与压迫。

月事,作为女子自然之事,却常常被视作污秽。

不能言说,不能见人,视为罪,视为恶。

盼娣强忍了丧母之痛、强忍了千里跋涉的疲惫,强忍了饥肠辘辘的酸楚,可眼泪却终是在这一刻止不住地落了下来。

一种强烈的委屈感向她袭来。

她不明白,为什么身为女子,就该遭人看轻、遭人羞辱、遭人嫌恶?

她拼命低着头,攥紧了袖角,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,像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崩溃感到羞耻,又像是在害怕这世间所有冷漠的目光。

热流涌动。

血色还在她的裙摆上缓缓晕开,如一朵猝然绽放的红梅,凌乱、刺目、无法遮掩。

就在此时,一袭墨青披风悄然落下,自她肩头覆至脚下,将那抹未及收拢的疼痛与羞惭轻轻覆住。

盼娣一怔,怯怯抬头,正撞上一双静而温和的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