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心不复在,零落花入泥

第2章

第二章

翌日清晨,药童叩响我院门,说师娘让我回谷小住几日。

我正要让药童回话婉拒,他又补了句:

“师娘还说,小霜师妹也在,特意备了师姐爱吃的桂花糕。”

林霜总是这样,懂得用最温柔的方式,堵回我的拒绝。

暮色漫过青石板路,我回到了药王谷熟悉的竹楼前。

饭桌上,师父师娘的目光黏在我隆起的小腹上,话里话外都是对侯府长孙的期盼。

“阿镜啊,这胎定是个聪慧的,瞧这腰身就知道。”

“定要好好养着,莫辜负了叙白的心意。”

无人在意我的痛苦,哀鸣,明明我就坐在他们面前,满心满眼写着呼救,可他们依旧能视而不见,越过我的灵魂,看向一层皮肉下的胎儿。

林霜就坐在我的对面,素白的裙衫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,一双杏眼水汪汪的,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。

她面前摆着三碟精致的素点心,还有一碗药水香四溢的汤羹――那是她心疾犯时,师父特意为她研制的药膳。

而我的青瓷碗里,是一盅泛着油花的当归乌鸡汤。

从小到大,皆是如此。

她是药王谷的小师妹,是师父师娘捧在掌心里的明珠,连咳嗽一声都能惊动全谷上下。

我呢?高热不退时,只有师娘随手丢来的一丸药;练药灼伤了手,师父也只淡淡说句“医者自医”。

所以当年初遇段叙白,我才一心想同他好,不仅是少年春心萌动,也是想要逃离这谷中。

师娘见我盯着汤碗发怔,又把碗往我面前推了推:

“这乌鸡汤是用三年老鸡炖的,加了谷中的野参,特意给你补气血的。快趁热喝了,不然凉了伤胃。”

浓郁的腥气直冲鼻腔,胃里顿时翻江倒海。

我猛地按住桌沿,指尖泛白,摇了摇头:“师娘,我......”

话未说完,师娘的脸已沉了下来:

“你这孩子,怎么越发不懂事了?”

“你如今怀着侯府的金孙,不多补补怎么行?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,你担待得起吗?”

字字句句,都像钝刀割在心上。

我再也忍不住,捂着嘴踉跄着冲进后院。

身后传来林霜柔弱的声音:

“姐姐,你别怪师娘,她也是为了你和孩子好。”

我扶着门柱干呕,酸涩的脏物灼烧着喉咙。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:

“若是我能像姐姐这样,有好胃口就好了......可惜我这病体,什么都吃不下呢。”

我抬起头,见她递来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。

指尖触到帕子的瞬间,她用气音在我耳边说:

“姐姐,别演了。”

“你最好安分些,我的耐心有限。”

“别忘了,你现在拥有的一切,都是从我这里‘借’来的。”

帕角沾着些微油渍,正是方才桌上鸡汤的味道。

那腥气再次涌上来,我猛地将帕子丢在地上。

回到饭厅时,段叙白恰好踏着月色进来。

看见我,他眉目一挑,径直走到我身边

“怎么了?脸色这么难看。”

师娘立刻接过话头,语气里满是委屈:

“叙白你来得正好,你看阿镜,让她喝碗鸡汤补补,她竟闹起性子来。”

我望着眼前这个我敬了十年、爱了三年的男人,心脏在胸腔里轻轻颤抖。

哪怕他对我只有一句维护,一句关切,也好。

可他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,然后转身走向林霜,拿起她面前的白瓷碗,舀了一勺药羹,吹了吹才送到她唇边,明明是对我说话,目光却不曾看我一眼:

“能吃多少是多少,别勉强自己。”

他的声音分明还是温润如初,可我却得不到丝毫暖意。

安抚好林霜,他才像终于想起我似的走过来,伸手将我揽入怀中。

对着师父师娘朗声道:

“师父,师娘,三日后是阿镜的生辰,我已命人在侯府备下宴席。”

“到时候会请京中各位大人,让所有人都知道,我段叙白有多珍视我的妻子。”

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。

侯府宴席。

那是京中最体面的场合,文武百官都会到场。

他要把我捧到最高处,让所有人见证我们的“情深意重”。

也好。

这样的话,我日后“癔症发作”坠湖而亡时,才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。

他低下头,在我额间印下一个冰冷的吻,唇瓣擦过肌肤时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

“高兴吗,夫人?”

“这是你应得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