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端之上:我的救赎飞行

第2章

2 云端之上:我的救赎飞行

十年烟火烬

程星和派人送来的精致餐点,整齐地摆在门厅冰冷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,早已失了温度。我昏睡中错过了门铃声,醒来时,只看到这份迟来的“关怀”。

包装袋上印着熟悉的Logo——Yangs' Cafe。是他常给我点的那家轻食店。

打开,里面是我喜欢的清淡口味:蔬菜沙拉、奶油蘑菇汤、法式烤吐司。家里有微波炉,热一下就好。

可看着这些曾经让我感到暖心的食物,胃里却一阵翻搅,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。背叛的阴影,像一层油腻的污垢,覆盖了所有与他相关的味道。

我面无表情地将餐盒塞进冰箱深处,仿佛在埋葬一段不堪的过去。

然后,我拨通了闺蜜秦鑫宇的电话。

“鑫宇,我要走了。去G国,入职大西洋航空。”

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,随即爆发出秦鑫宇标志性的、充满战斗力的嗓音:“走?!沈瑜然你脑子被雷劈了还是被门夹了?你这个时候走?!”

“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?参加一场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婚礼,然后看着他继续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找‘专属服务’?”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
“你傻啊!” 秦鑫宇恨铁不成钢地咆哮,“他现在是星和传媒的程总!身家过亿!你陪他吃苦受累十年,青春都喂了狗了?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,把程太太的位置拱手让人,便宜了那个狐狸精?!”

她喘了口气,火力全开:“要我说,你就把这个婚给我结了!然后睁只眼闭只眼,暗地里收集他出轨的铁证!等时机成熟,一纸诉讼甩过去,让他净身出户!就算不能全拿走,分他一半身家那是他活该!十年!女人的青春有几个十年?凭什么你付出一切,最后落得个灰溜溜滚蛋的下场?他程星和凭什么坐享其成?!”

十年。

这两个字像沉重的铅块,狠狠砸在我的心上。

是啊,十年。

从青涩懵懂的二十四岁,到如今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三十四岁。整整十年,我的生命轨迹几乎与程星和完全重叠。

看着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创业梦想,一次次跌倒,又一次次在泥泞中挣扎爬起。看着他熬过无数个通宵,眼底布满血丝,只为做出一个满意的方案。看着他终于创立“星和传媒”,从籍籍无名的小工作室,一步步成长为如今江城炙手可热的行业新贵。

最苦的,是经济危机席卷全球那三年。

他刚有起色的公司遭遇灭顶之灾,资金链断裂,濒临破产。我所在的国际航线也几乎全部停飞,收入锐减。为了省钱还债,我们咬牙退掉了租住的舒适公寓,搬回了大学刚毕业时住过的、那个阴暗潮湿、终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。

那段日子,刻骨铭心。

记得最困难的时候,家里连买米的钱都没有。程星和为了凑一笔必须立刻支付的货款,避免上征信黑名单,白天四处求人碰壁,晚上瞒着我去码头扛大包,肩膀磨得血肉模糊。而我,为了多赚一点飞行补贴,低声下气地求着领导安排航班,无论多偏远、多艰苦、多令人不适的航线我都接。红眼航班连着飞,落地后累得几乎虚脱,还要强打精神去超市买打折的临期食品。

有一次,地下室的下水道堵塞返流,污水横流,我们仅剩的一小袋米被泡在了脏水里。程星和红着眼睛,不顾我的阻拦,硬是从污水里把那袋米捞出来,冲掉污垢,煮了一锅稀饭。那顿饭,我们吃得无声无息,和角落里探头探脑的老鼠共享着劫后余生的“安宁”。

我永远忘不了债务终于彻底清偿的那一天。程星和站在那间充满霉味的地下室门口,用力锁上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,一手拖着我们仅有的两个行李箱,一手紧紧攥着我的手。他仰起头,深深吸了一口外面自由的空气,然后长长地吐出来,仿佛要把过去所有的晦暗都吐尽。

他转过身,眼睛亮得惊人,看着我说:“沈瑜然,谢谢你!谢谢你没有放弃我,陪我熬过这地狱一样的日子!” 他举起右手,三指并拢,对着天空,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郑重:“我,程星和对天发誓!从今往后,一定混出个人样来!风风光光、堂堂正正地把你娶回家!让你过最好的日子!”

那一刻,阳光透过狭窄的天井落在他年轻而坚定的侧脸上,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闪烁的泪光和那份沉甸甸的真心。少年的心,透明得像水晶。

只是,在物欲横流的洪流里浸泡太久,再纯净的水晶,也难免沾染上世俗的尘埃,变得浑浊,再也映不出最初的模样。

秦鑫宇说得没错。在外人看来,我应该争,应该闹,应该用尽手段拿回属于我的那份“补偿”,才对得起这十年错付的青春和血泪。

可若我说,此刻占据我内心最多的,并非对程星和的恨,大概没人会信。

或许恨过。在暴雨中亲眼目睹直升机里那不堪一幕的瞬间,恨意如同毒藤蔓般疯狂滋长,几乎要将我撕裂。

但很快,那汹涌的恨意就被一种更深沉、更无边无际的疲惫所淹没。像跋涉了太久太久的旅人,终于走到了一个名为“真相”的断崖边,看着脚下万丈深渊,连愤怒的力气都失去了。

我只想逃离。远远地离开他,离开这座充满回忆也充满背叛的城市,离开这令人窒息的“准程太太”身份。抛下过往的一切,像蜕掉一层早已腐烂的皮囊,赤条条地重新开始。

“鑫宇,” 我打断她激昂的“战斗宣言”,声音疲惫而平静,“我不想跟他走到对簿公堂、撕破脸皮的那一步。太累了,也太难看了。”

说我懦弱也好,说我胆小也罢。

我只是固执地想保留一点什么。保留那十年里,那些在困苦中相濡以沫的温暖,那些共同奋斗的微光,那些他眼底曾真切存在过的爱意。那是我整个青春最珍贵的底色。我不想让最后的结局,是用最不堪的方式,亲手将这底色彻底涂抹成一片污秽。

因为那终究是我生命的一部分,是我曾深爱过、交付过全部真心的男人。无论他后来变得多么面目可憎。

电话那端,秦鑫宇沉默了。良久,她重重地叹了口气,带着无奈和心疼:“你......唉......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?”

我点开邮箱,大西洋航空的正式Offer邮件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,清晰的入职日期像一道赦令。

“两天后。” 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还有两天,我就离开这里了。”

......

深夜十点,别墅里依旧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。自从程星和的事业起飞,我们之间就仿佛有了时差。有时我飞完红眼航班疲惫归来,他已早早出门。为了能多一点相处的时间,我特意向公司申请调离了夜班航线,只希望能在每一个夜晚归家时,还能感受到属于两个人的温度。

等待,似乎成了我生活的常态。

但这一次,我不想等了。

刚熄了灯躺下,手机屏幕就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,伴随着程星和专属的铃声。

“然然,”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,背景是哗啦啦的、清晰无比的水流声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,“别等我了,早点睡。”

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歉意:“我本来是订了今晚的机票回来的,结果刚下飞机就被几个大客户‘劫持’了,非要拉着我开个紧急会议。你也知道,下面的人听说我要休婚假,都铆足了劲想趁这之前把所有事情都敲定......唉,真是分身乏术。”

“别生气啊,宝贝。等我们婚礼结束,蜜月旅行我一定把所有时间都留给你,好好补偿你,嗯?”

我很想问他,什么紧急会议需要在酒店房间开?什么样的航班能从帝国大厦顶楼的空中花园直接降落到江城机场?苏漾的Yangs' Cafe,离帝国大厦顶楼有多近?

无数尖锐的疑问堵在喉咙口,几乎要冲口而出。

但最终,我只是淡淡地说:“工作重要,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。”

他似乎松了口气,还想再说什么甜言蜜语安抚,电话那头的水声却骤然停止了。

紧接着,是清晰的、赤脚踩在木地板上的“啪嗒”声,由远及近。

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起,伴随着一声极其暧昧、带着水汽的轻笑。

我甚至能想象出,有人正湿漉漉地贴在他耳边呵气。

“咣当!”

一声闷响传来,像是手机掉在了厚地毯上。

紧接着,话筒里清晰地传来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——唇齿交缠的吮吸声、急促而压抑的喘息、女人婉转娇媚的呻吟......

程星和太急了。急得连电话都忘了挂断。

我像个自虐的旁观者,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机,将听筒紧贴在耳边,任由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一字不漏地钻进我的大脑,清晰地勾勒出电话那头正在上演的活春宫。

直到一阵令人作呕的喘息声平息,传来女人娇柔慵懒的问话:

“老程,” 那声音带着事后的餍足和一丝试探,“你真的要跟那个空姐结婚啊?”

程星和似乎点了一支烟,我能听到打火机的轻响和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的声音。

“那不然呢?” 他的声音带着情欲满足后的沙哑,还有一丝漫不经心的轻佻,“她跟了我十年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。总得给个名分,堵住悠悠众口,免得别人说我程星和发达了就忘本,不念旧情。”

“呵,” 女人嗤笑一声,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,“老男人还挺大方......你就没想过,她当空姐这些年,尤其飞那些乱七八糟的航线,真就那么干净?指不定被多少男人......”

程星和沉默着,只有抽烟的细微声响。

女人似乎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,继续用她那甜腻却恶毒的嗓音絮叨:“我可听说她飞过不少印度航班呢......啧啧,那种地方,那些乘客,脏得要命......空姐被揩油骚扰都是轻的......”

“还有啊,做她们这行的,说背后没几个金主撑腰,谁信啊?你不是说有几年她帮你还了不少债吗?就凭她那点工资?她......”

“够了!” 程星和猛地一声怒喝,打断了女人的话,声音里充满了被戳中心事的暴戾,“不该你知道的事少打听!沈瑜然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!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!”

我猛地按下了挂断键。

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,掉在柔软的被子上。我蜷缩起身体,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,却依然止不住那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剧烈颤抖。

我很清楚,程星和动怒了。他这个人向来情绪稳定,若非心底深处埋下了怀疑的种子,被这番恶意的揣测精准地戳中了痛点,绝不会如此失态。

印度航班......

那段尘封的、刻意遗忘的恐怖记忆,随着女人的话,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袭来。

为了给程星和筹措那笔救命钱,我确实主动申请调飞了无数趟印度航线。那里的工作环境之恶劣,远超常人想象。机舱卫生难以保持,乘客素质参差不齐。最让人胆寒的,是某些男性乘客毫不掩饰的、带着赤裸裸欲望的审视目光,像丛林里的野兽盯着无处可逃的猎物。

一趟航班下来,制服裙摆和臀部的位置,常常会留下几个肮脏油腻的黑手印。我只能在盥洗室咬着牙,用湿纸巾一遍遍擦拭,强忍着恶心和屈辱。

而这还不是最糟的。

有一次,飞机进入平飞后,后排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按响了呼唤铃。我走过去询问需求,他示意我靠近些。我刚俯下身,他突然暴起,一手捂住我的嘴,一手死死钳住我的胳膊,力道大得惊人,蛮横地将我往狭窄的卫生间里拖!我拼命挣扎,用尽力气踢打,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。浓重的体味和酒气熏得我作呕,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。就在他即将把我拖进卫生间,门已经关上一半的千钧一发之际,一位经验丰富的乘务长路过,听到了我压抑的呜咽和踢打声,立刻大声呵斥并用力拍门,才惊动了其他乘客和安保,将我从魔爪下解救出来。

那次落地后,在机组人员专用的摆渡车上,我缩在角落里,眼泪无声地流了一路。但快到家门口时,我擦干了眼泪,努力挤出一个笑容。我不能让程星和知道。不能让他本就沉重的心理负担上,再压上对我的愧疚和担忧。

所以,我选择了沉默。连同后来几次,在飞欧美航线时,遇到所谓“商务精英”或“成功人士”提出的或明或暗的包养暗示,甚至直白的交往请求,我都只字未提。

是的,不止一次有人想包养我,用优渥的物质条件诱惑我离开当时负债累累、前途渺茫的程星和。

但我都一一婉拒了。拒绝得干脆利落,不留任何余地。

因为那时的我,无比清晰地知道,在程星和人生最低谷的深渊里,只有我还站在他身边。而我,也只有他。

他说的每一个字,每一次充满希望的规划,每一次在困境中紧握我的手许下的誓言,我都深信不疑。我相信他的才华,相信他的坚韧,相信他终有一日能破茧成蝶,拥有属于他的广阔天空。

如今,我等到了。

他的天空,确实变得广阔无垠。只是,那天空下,再也没有我的位置。或者说,只给我留了一个名为“程太太”的、镶金嵌玉却冰冷空洞的牢笼。

而那个曾许诺给我一片天空的男人,亲手把它变成了背叛的温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