叩问空山不见尘

第2章

第2章

李玄尧伏在冷硬的金砖地上,透骨寒意不及心头万分之一冷。

侍卫头领见他半晌不动,冷笑着掷下长剑:“深秋庭前落叶多,即刻扫净。每日为李公子诵经祈福,更不可怠慢。”

众人脚步声渐远。

他忍痛撑起身,重新披上灰扑扑的僧衣。

虞楚鸢曾抚他衣角低语,说最爱看他穿僧衣焚香诵经,道梵音清心,佛前的他最是沉静。

如今他才恍然。

她哪是爱佛法清净。

不过是要借他这双手,跪破蒲团,敲穿木鱼,为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求一世平安。

哪怕将他锢在公主府,也要他日日准时为李之恒叩首祝祷。

可明明虞楚鸢,最是嗤笑神佛之人。

庭院里,银杏叶落得纷乱。

李玄尧握住扫帚,望满树枯黄出神。

几个小太监靠廊下偷闲嚼舌根,声音清晰飘来。

“殿下对李公子极体贴,一听他心悸,立马推了今日所有事务,召全太医院诊治。”

“何止。听说殿下曾亲自冒险,深入极北冰原,只为给李公子采千年寒玉调理身子。”

“殿下说,李公子是她此生唯一挚爱,值得世上万千宠爱。”

一字一句,如淬毒刀子,狠狠扎进李玄尧心口。

京城谁人不知,长公主权势滔天,日理万机。

往日无论私事多忙,即便抱恙,也强撑着处理政务。

而今,李之恒仅几声心悸,她便能为她抛下一切。

她竟爱他至此。

一阵冷风过,银杏叶扑簌簌落,满目萧瑟。

李玄尧麻木地挥动扫帚,不一会儿,冻得四肢僵硬。

内侍二弦端简陋饭食进门,见他瑟缩扫叶,眼圈瞬间红了,冲过来夺扫帚:“公子,这些粗活我来,您回屋歇着。”

李玄尧摇头,腰腹被刑棍捅伤的痛未消,稍动便牵扯全身。

二弦见他脸色惨白还做这些,心里难受,嘴上没了顾忌:“都怪大公子。要不是他,您也不必吃这么多苦,连公主也......”

“别说了。”李玄尧轻声打断,低头掩住咳嗽。

二弦赶紧搀他坐下:“我看大公子就是装病。什么体弱,他分明好得很,昨日还能在园中赏菊饮酒。”

他心疼地脱下自己单薄外衫,硬给李玄尧披上。

李玄尧终觉一丝暖意,回头却见二弦衣衫更单,双手冻得红肿开裂。

鼻尖一酸,将外衣展开一半裹住二弦:“是我连累你受苦。”

二弦抹眼泪:“奴才不苦,能跟公子身边,心甘情愿。”

李玄尧握紧他冰凉的手,声音轻却坚定:“总有一日,我定带你离开这牢笼。”

二弦眼中骤然泛出光彩,用力点头。

院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咚声。

抬眼望去,一片夺目华光逼近。

李之恒头戴玉冠,身披月白锦绣华服,由侍从小心搀扶,弱不禁风地走来,更显清雅出众。

二弦立刻警惕地挡在李玄尧身前。

李之恒的侍从翻了个白眼,朝李玄尧扬声:“我家公子心善,念你在此凄清,又逢中秋,特赏你侯府秘制五仁月饼,解你思家之苦。”

二弦急忙开口:“大公子见谅,我家公子从不食月饼,怕无福消受。”

“哪来的阉奴,也敢插话。”

二弦未反应,那侍从已上前,抡圆胳膊扇下。

脆响落下,二弦脸上瞬间浮起血红指印,嘴角溢出血丝。

“二弦。”

李玄尧想护他,却被侍从一把掀开,额头重重磕在石阶,顿时破口流血。

侍从再度抬手。

巴掌接连落下,二弦的呜咽碎在风里,渐成含糊痛苦的呻吟。

李玄尧顾不得头上伤口,连连哀求:“兄长。都是我的错,与他无关。求您高抬贵手,放过二弦。”

李之恒却只垂眸,悠然抚着袖口银线刺绣,眉眼无波。

情急下,李玄尧脱口:“兄长如今纵容恶奴行凶,若传出去,怕于您清誉有损。”

此话出,李之恒终于抬眼看她。

“谁敢妄议之恒。”清润却含威严的嗓音骤然响起,砸入众人耳。

李玄尧猛地回头。

虞楚鸢不知何时立于廊下,目光冰冷如刃。

她像看陌生人般扫过他额上伤口,径直走向李之恒,执他手,语气瞬间温柔:“天寒地冻,你身子弱,不该来这种地方。”

李之恒柔柔一笑:“无碍,我只怜惜弟弟独自在外多年,想来瞧他过得好不好。”

一旁侍从立刻抢着抱屈:“殿下明鉴。我家公子好心给二公子送月饼,他却不由分说辱骂大公子。您可要为大公子做主。”

虞楚鸢目光落那盒月饼上,沉默。

李玄尧暗中攥紧掌心。

她知他对花生致命过敏。若还有半分怜惜,便不该信一面之词。

可下一秒,便知自己错了。

虞楚鸢语气淡漠无情:“既如此,便喂他吃下去,才不枉之恒一番心意。”

转瞬间。

李玄尧已被宫人死死按住,强行撬嘴塞入月饼。

不过片刻,裸露皮肤泛出大片恐怖红疹。

他呼吸艰难,喉间猛地呛出大口鲜血。

众人吓了一跳。

虞楚鸢眉头一皱,下意识欲上前。

李之恒却适时软倒她怀中,痛心疾首:“殿下,弟弟向来身体强健,怎会因一个月饼吐血。莫非他仍怨我,故意装病要我担恶毒名声?”

此话出,虞楚鸢立刻抛李玄尧于脑后。

她心疼地打横抱起李之恒:“别怕,本宫自会处置妥当,断不让你声名有损。”

扔下满地狼藉和吐血的李玄尧,转身就走。

临走前,还在他碎裂的心上再捅一刀:“传令下去,不许太医为李玄尧诊治。他既喜欢装病,便让他好好尝尝,硬挨病痛是什么滋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