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莲花复仇录

第1章

第1章

「咚!咚!咚!咚......」

夜里子时,菜刀剁肉的声音格外诡异。

我攘袖揩了把细汗,拿着刀踱向墙角的男人,笑盈盈地踹了他一脚,并拽开了他口中塞着的绢布。

「霍管家,你说我是在哪里切一刀比较好呢?」

锋利的刀刃在他颈子上比来比去,嚇得他冷汗直流。

「小姑奶奶,老夫不知是哪里开罪了你,求求你高抬贵手饶过我罢!」

我不笑了,将刀缓缓剌进他青筋盘虬的皮肉里。

「你玷污我阿姐的时候,怎的没想着饶过她?」

话毕手起刀落,一股鲜血横溅,霍老六抽搐了两下便了无生气了。

我捡着他身上干净的地儿擦了把手,咧着嘴咕哝。

「哎呀,死透啦。」

1.

今年院落里绿萼白梅开得甚好。

累累花朵都错落有致地攀依着漆黑弯折的枝干,如同水墨画般映在红墙上。

可惜阿姐看不到了。

她的尸体被其夫家送回来时,衣衫破败,裸出的下体脓血横流,胸前森然横亘着眼睛般大小的血洞。

堂堂富商霍家,竟连一口薄棺都不肯舍给她。

我一滴泪都没流,只抓着阿姐僵直的手枯坐到天亮。

直到邻家阿婆送来一碟杏子蜜饯,我几乎脱口而出「我阿姐爱吃」时,摧心剖肝的痛楚才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
含辛茹苦将我养大的阿姐死了,我彻底变成孤儿了。

2.

将阿姐安葬好后,我立在她坟前起誓,我楚念便是舍出这条性命来也定要为她报仇。

我潜入她夫家霍府,使了五两银子在厨娘口中套出了她的死因。

那厨娘说,阿姐嫁过来后迟迟未孕,我那便宜姐夫霍央便动辄对她拳打脚踢,日日强行交合。

就连管家霍老六也曾玷污过阿姐,并倚仗自己是霍央的堂叔,便不知廉耻地四处吆喝这风流韵事,累得他在府里的几个相好仆妇都不待见阿姐,动辄白眼一翻,更有甚者敢当面冷嘲热讽。

后来霍央为讨好自己的鳏夫表哥——暗卫营副使姬川,便将阿姐送到了姬府。

闻言姬川的妻子不幸离世后,他便像变了个人一样,愈渐暴虐狂悖。

阿姐最终,被他凌虐致死。

我暗中又查访了许多人作为佐证,与这厨娘所言一般无二。

很好。

霍央,霍老六,姬川。

我将写着这三人名字用朱笔镌在砖墙上,默默瞧了良久。

月色惨白,笔迹殷红。

S一人,抹净一砖便是。

3.

那么从谁先开始呢?

自然是捡小人物先开刀,这样不会掀起太大波澜。

霍老六,对不住了。

我又使了五十两银子叫那厨娘回乡探亲半年,我则取而代之。

素闻霍老六不喜风尘女子,只爱荆钗布衣的良家。

因此,我以桃木簪松松挽了个妇人髻,以一袭松绿麻衣裹身,偏领口轩敞,腰身玲珑,做起饭食来被腾腾水雾缭绕,更见巫山潺潺、细汗微微。

那霍老六一来伙房便直了眼,咂着嘴吊起了书袋。

「荆钗布衣,难掩国色啊!咱们府里何时添了这般容色的美厨娘?我瞧着竟有几分眼熟。」

话音一落,他那树皮般的脏爪子便顺着笼屉摸了过来。

我灵巧一闪,咬唇嗔怪。

「霍管家,奴是新来的,你却偏说眼熟,定是诓人罢了。」

旁边添火叫做月娘的,冷不丁地挑着眉头开了腔。

「可不就是呢,霍管家,您昨日还夸了奴腰身细,怎的今日跟这新来的小**子闹了个脸熟,往后可别想吃我做的梅花蜜饼了!」

霍老六忙不迭在她胸口拧了一把,明明是对她说的话,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我。

「小蹄子,动辄便吃味儿撂脸子,看我今晚怎的收拾你!」

月娘娇笑着捶了霍老六一把,「死相。」

我面不改色地捡着梅花蜜饼,时常抬眸朝门口调笑的两人睇几眼。

别看霍老六眼下被月娘缠住了,但我的含情目是如何迂缓流转的、桃腮是如泛红的,他瞧得一清二楚。

自这之后,他几乎日日都来伙房。

我自当给他点子甜头。

今日递菜时用小指摩挲他的掌心,明儿趿着绣鞋踩他垂在地上的衣裾,却偏在他心猿意马时笑意盈盈地抽身。

终于,他在第三日再也忍耐不住,夜里意乱情迷地钻了伙房。

我溜着头发,松了襟口,娇笑着将他推倒在藤椅上,并斟了杯竹酒端给他。

霍老六急于讨我欢心,想也没想便将酒一口喝干了。

喝罢他咂着嘴将杯子一撇,一把抓住我的手轻嗅,花白须髯耸动,一脸迷醉。

「小娘子,这几日勾得老夫好生心焦,你好香啊......」

我轻笑着阖着眼,任他像狗一样乱嗅,心中却默默地查着数。

「三......二......一......」

这蠢货果然一头栽倒了。

那盏竹醉里,被我掺了十成十M汗药。

我直勾勾地盯着这张臼头深目的脸,手起刀落将他骟为了阉人。

霍老六哀嚎着醒了过来。

我趁他在叫下一声前堵住了他的嘴,任其呜呜咽咽地将双目瞪得血红眦裂。

看着他,我心头一阵抽痛。

那痛意跟恨意像一阵山火,席卷着野草,烧得我要发疯。

这样肮脏的人,却玷污了将我养大的阿姐。

4.

翌日,我端着肉饼送给霍央时,他正为找不到霍老六而发脾气。

我低眉顺目地将食盒放下,嘴角却讥讽地扬起。

霍央,你还真是个呆子。

偌大一个霍府被治理得松散无度,守门家丁睡得酣甜,浑如摆设。

我昨夜里拖着霍老六的尸体竟来去自如。

你的堂叔,估计已然被后山的野狗啃完啦。

下一个给我阿姐陪葬的,就是你。

幸而我与这位姐夫只在一年前的婚宴上见过一次,且我那时脸上生了风疹。

故此他并不认得我。

不肖片刻,早膳便被他吃尽,一脸的意犹未尽,两颊横肉都沾着油光。

正所谓饱暖思Y。欲,霍央膳后餍足往塌上一靠,两只鼠目在我身上滴溜溜滚了一圈。

「你,叫甚么名字,家中可有父母兄弟?」

我乖顺地垂下头。

「奴叫小念,家中无父母兄弟,只漂萍一人,还望主君垂怜。」

他笑着微微颔首,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。

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,自然可以任他欺辱。

可他的肥手刚要落到我腰畔,门外却有小厮急急忙忙通报。

「主君,姬川大人来了,马车正停在门外!」

霍央不足六尺的身体腾地弹起,一巴掌便掴在了小厮头上。

「蠢材,还不快把表哥好生请进来!」

我看着他冷汗直流的样子不禁哑然。

好啊,姬川,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。

你们难兄难弟,便一同上路罢。

5.

为了讨好姬川,霍央可谓无所不用其极。

令人咋舌的名馐美馔,云朵般娇柔的美人,纷纷流水般地送到了姬川暂居的白梅苑。

可惜此人挑剔至极,看不上寻常的庸脂俗粉。

因此霍央便将目光投落在了我身上。

他命三五仆妇将我搡进暗香缭绕的暖房。

描远山眉,匀绯色口脂,额间绘银白梅花钿,乌发扶望仙髻,最终以烟紫薄纱勾勒曼妙腰身。

只肖半个时辰,半人高的铜镜里便昏昏映出了一副玉颊樱唇容颜。

灼灼若碧波芙蕖,潺潺若娇嫩莲萼。

仆妇们对我啧啧称赞,就连阅女无数的霍央也看傻了眼。

夜幕四合之时,他引我去白梅苑见了姬川。

当我赤足走进梅花亭里,倏忽一阵风起。

天水色帷幔缓动,吹落了掩在男子额间的落花。

他就那样阖目斜倚在软塌上,手中白玉佛珠微捻。

不得不说,他生得极好。

眉枝耸翠,颌线如裁,身躯昂藏若猗猗绿竹。

那晚月色顺着花影一路铺陈,在他的织金墨色袍服上点染清晖。

颇有几分冰冷意味,叫人不敢靠近。

霍央搓搓手,赔着笑将我推到了他面前。

「表哥,这是念姑娘,过来陪您解闷儿的。」

榻上人眉心微动,掀起眼皮睨了我一眼,遂抬手召我。

开口,宛如昆山玉碎。

「过来。」

我乖顺地缓步移去,赤裸的双足被料峭春寒摧成绯色。

他呷了口茶,手中玉扳指跟杯盏撞出悦耳的叮鸣声。

「会唱曲吗?」

「回大人,奴会唱落梅怨。」

为何要唱落梅怨?

因为我阿姐是个雪胎梅骨的女子,如今却碾香为齑尘,惨死在眼前这两个人的手里。

所以,如何不怨?

霍央搡了我一把,低声呵斥。

「大好的日子,唱那起子晦气调子做甚,失心疯了罢你?」

姬川却唇角一勾,淡淡道,「无妨,让她唱便是。」

霍央讪笑着点了点头,「是。」

我朝两人福了一福,开口吟唱起来。

可待我一曲高歌后,榻上的人却沉默了。

半晌,他才同一旁傻眼的霍央讲了句,「若是哪家白事,请你们这位念姑娘去哭丧,我瞧着倒很好。」

话音一落,他便起身拂袖而去了。

霍央脸色难看得紧,紧忙追了过去。

临走时,还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。

「五音不全还敢夸口,以后不许再唱了!」

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,心中的恨意略略得以慰藉。

是了,我确是五音不全的。

如此,我唱上一曲哀歌,不过是提前为这两个要死的人发发丧罢了。

6.

可事与愿违。

姬川到底是位极人臣的朝廷命官,住处有重兵把守,我根本无法近身。

所以,还是先从霍央身上下手为好。

听闻他脚上生了坏疽,反复了许久也不见好。

我便寻了常为他诊治的玉郎中,询问他的病情。

起初那臭脾气的老郎中一个字也不肯透露,背了小药箱子扭身就要走。

直到我将半片月白裂帛放到他手上,他才掩面痛哭出声。

那是他女儿玉琤的裙裾。

是我在霍央房里捡到的。

玉琤被霍央霸占了约莫半月有余,可玉家势弱,断不敢与霍家抗衡。

可怜老郎中还要被迫给那登徒子开着壮阳的药材。

我问玉郎中,「眼看自己的女儿被恶人狎亵,您就甘愿就此忍气吞声吗?」

玉郎中闻言捶胸顿足,苍老浑浊的眼底蓄满泪水。

「那是我娇养了十六年的闺女,作为老父,我心中焉能不痛啊!

只是那霍央财大气粗,背后又有朝廷大员做靠山。

我一介老朽如何能与之抗衡,还不是要乖乖给他治消渴之症?」

消渴之症?

怪不得霍央脚下生坏疽,且床第之事不顺意。

原来这些都是此病带来的症状。

我脑中灵光一闪,心中有了主意,便附耳同老郎中说了几句。

他听完后一惊,迟疑片刻后重重地颔了颔首......

7.

我去给霍央送饭时,玉郎中正在为他的脚清创。

远远瞧着,有三跟指头已然坏死黑透了。

我忍住呕意,从食盒里端出了热腾腾的桂圆红枣汤。

玉郎中见状,假意皱起眉头。

「姑娘未免太不尽心了些,明知你们主君的消渴之症忌甜,怎的还端来了这甜汤?」

霍央痛得汗珠急滚,也狐疑地瞥了我一眼。

「小蹄子,你存的甚么心?」

我蹙起眉头,委屈巴巴地往榻前盈盈一跪。

「主君冤枉,奴不忍见您渴甜却要忍受忌口的煎熬,便特制了这汤水。

这里头的甜味均来自红枣和研磨的桂圆汁水,未放一丝蜜糖。

主君尽可安心了?」

霍央神色稍霁,「算你有心,起来罢。」

他叫小厮用银针探过汤水后,贪婪地一饮而尽。

我瞧着他意犹未尽的样子,唇角渐渐勾起。

喝罢,多喝些。

即便没加蜜糖又如何,那桂圆和红枣本身的糖分便足够摧坏你的身体了。

自这以后,霍央便决意叫我包管他的膳食,且每餐都必喝特制甜汤。

如此,我便依照玉郎中列出的消渴病人饮食禁忌单子,从头到尾地将上头的食材给霍央做了个遍。

譬如藕粥、山楂梅子汤、蜜瓜玉羹、葡萄仙豆糕......

全都是表面滋养,实则糖分极高、能加重消渴症的吃食。

起初霍央还吃得高兴,但几日过去,便觉得身子愈发不爽利了。

于是他脾性也更加暴躁。

是以我每每经过他的门外时,总能听见女子凄厉的惨叫。

约莫是病情累得男女之事不顺意,他便变着法儿地凌虐玉琤。

那含混着哭腔的惨叫声声入耳,像一只无形鬼手在撕扯我的心脏。

阿姐,当初也是被这样折磨的罢。

想到这,便有股酸涩倏而自鼻腔散开,刺得我眼眶隐痛。

阿姐,玉琤,你们且忍忍。

就快了,就快了。

8.

翌日,我去给霍央送食盒时,瞧见了玉琤。

她满身鞭痕,战战兢兢,浑若一只受惊的小鹿。

而始作俑者却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儿,肠肥脑满的样子令人恶心。

他真是人如其名,是个十足的祸殃。

瞧着他的坏疽有扩散之意,我便同他说,「主君,或许奴有办法。」

他迟疑了片刻,旋即一把捏住我的下颌。

「哦?那誉满襄城的玉老儿都奈何不了的病,你却有办法?

倘若你敢夸口胡诌,休怪我不顾表哥的情面,划烂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。」

表哥?

我怔了怔,自己何时得了那姬川的情面?

未做多想,我屏息抵挡他嘴里的恶臭和身上的烂果子味,笑道,「自然。」

出门时正撞上玉郎中。

我悄声跟他说,「多抓些蛆虫来,不拘是否干净,越多越好。」

他乍然失色,却也明白我的意思,遂点了点头。

虽做足了心理准备,可当那足有一茶壶的蛆卵呈到我面前时,我还是险些吐了出来。

我掩着口鼻问玉郎中,「如今这个时节,你是如何弄到这么多的?」

他幽幽地叹了口气......

「这你就别管了,医者仁心,那霍央照拂玉琤,你便帮老夫照拂他。

凡有所需,老夫没有不应的。」

我笑着点点头,端着东西去寻了霍央。

起初他极其抗拒,但架不住我与玉郎中一唱一和,便从了。

但意想不到的是,此法效果奇佳,坏疽竟被清理干净了。

霍央喜不自胜,大手一挥便赏了我一百两银子。

我打量着他因食甜过剩而虚浮的脸,以及日益严重的烂苹果体味,想着,是时候了。

晚间,我悄悄同玉琤说,今日当高兴些,要陪主君多饮几杯才是。

她心领神会地梳洗妆扮,只袭一身轻纱前去侍奉。

霍央被她迷得七荤八素,空着肚子灌了不少酒。

不肖一个时辰,便猝死了。

「不好了!不好了!主君......没了!」

霍府上下登时哭声一片,是真心还是假意众人心知肚明。

至于他的死因,只有我跟玉郎中明白。

消渴重症之人,是万万不可空着肚子大量饮酒的。

否则,便会像霍央这般下场。

可以众人哪里懂这个,只晓得酒里没毒,弱女子玉琤无辜,权当他是现世报罢了。

我看着相拥而泣的玉家父女,心中滋味难以名状。

于是,我便也隐在人群里哭一哭,算是给我这姐夫送终了。

9.

正当我努力挤眼泪时,一双暗云纹乌靴映入眼帘。

我沿着衣裾往上瞧,望见了一张修眉端鼻的脸。

是姬川。

他睥睨着我开口,「你哭甚么?」

我将泪水盈满眼眶,眼睫微颤。

「奴是哭,自己以后将无容身之处了。」

他闻言失笑,「你倒坦诚。」

「那便跟着我回姬府罢。」

我盈盈拜倒在他脚下,以掩饰快要咧到耳根子后的嘴。

「多谢大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