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雾与孤岳

第1章

第一章

我的父亲心脏突然衰竭,只等着我的未婚妻苏晚意来做手术。

可我却始终都联系不上她。

终于,电话被接起。

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声,然后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:

“晚意,好像很急的样子......”

“苏晚意!”我近乎嘶吼道。

“我父亲的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,全院的人都在等你!”

“沈清越?”她的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不耐。

“我现在正在知珩的环保活动现场,媒体都快到了。”

“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!”我恳求道。

“你别闹了,”她冷漠地回应道。

“手术明天再安排吧,你别再用这种借口来打扰我了。”

她无情地挂断了电话,而我的父亲,也在这之后,彻底停止了呼吸。

当天晚上,我独自一人,站在太平间的外。

我的世界,彻底崩塌了。

1

“这都已经过了预定的手术时间半个小时了!病人的麻醉已经打了,可主刀医生人到底在哪里?”

特护病房外,外科主任拍着手腕上的表,面色阴沉。

一旁的护士团队也都面面相觑,手术的器械早已经准备就绪了。

“你再联系一次苏医生!这种心脏手术,根本就拖不得!”

我点头如捣蒜,手指颤抖地,再次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。

父亲的病情是在六个月前确诊的,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心脏瓣膜畸形。

放眼全国,也只有苏晚意一个人有把握能做这台手术。

“嘟…嘟…”可电话那头,却依然还是无人接听。

我的额头上直冒冷汗,脑海中全都是父亲昨晚虚弱地拍着我的手背,对我说“没事”的画面。

医生说了,如果再不进行手术,他可能撑不过今晚。

“喂?”电话终于通了。

“苏晚意!手术室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,你到底在哪?”我几乎是喊出来的。

“请问您是?”一个陌生的男声回答道,“晚意她正在指导我们种植樱花树呢。”
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种树?在这个时候?

“请你让苏晚意接电话,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!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然后,才终于传来了苏晚意那冰冷淡漠的声音:“沈清越,你又在闹什么?”

“我闹什么?是父亲的手术!整个医疗团队的人都在等你!”

“哦,那个啊,”她的语气轻描淡写。

“可以改期的,我今天已经答应了知珩,要来参加他的社区绿化活动。”

这时,电话中又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:

“晚意,如果是急事的话,你就先去处理吧,我可以等的。”

“不用,知珩,”苏晚意对他的语气,瞬间便得温柔了起来。

“不过就是沈清越又在无理取闹罢了。”

我握紧了电话,声音也不住地发抖:

“这不是胡闹!父亲他,随时都有可能会离开我们!你是唯一一个能救他的人!”

“沈清越,”苏晚意的声音变得愈发刺骨冰冷。

“我今天不会去医院。知珩的活动有媒体要来报道,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。

你若是再这样纠缠下去,那我们的婚礼,我大概也不会出席了。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。”

“别再像个孩子一样,那么任性了。”

2

“晚意,我求你了,”我放低了姿态,声音也几乎哽咽。

“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,父亲他,随时都有可能撑不过去的。”

我的愤怒,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。

苏晚意她,可能真的不会来了。

“沈清越,”她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。

“你总是这么大惊小怪。明天我会抽空过去的。

今天晚上,你就别再来打扰我和知珩了,他最近的压力很大。”

我握紧了电话,一种深深的无力感,瞬间涌上了我的心头。

“沈先生!”主任医师在走廊的尽头朝着我挥了挥手。

“病人的血压正在持续下降!我们现在要么就立刻开始手术,要么,就只能宣布放弃了!”

我知道,再和她争辩下去,也已经毫无意义了。

我挂断了电话,迅速擦干了眼泪,然后翻出通讯录,拨通了另一个号码。

“您好,这里是苏医生的办公室。”一个陌生的女声回答道。

“我需要立刻联系上苏晚意,情况非常紧急。”

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一些,“我是她的未婚夫。”

电话那头明显迟疑了一下:

“对不起,先生,我们这里并没有记录显示,苏医生有未婚夫。请问,您能提供什么证明吗?”

这个回答像一把锋利的刀,狠狠地刺进了我的胸口。

我苦笑着,深吸了一口气:

“她最近经常联系的人,是一个叫陆知珩的。

上周你帮她安排送花的那个地址,是青松路127号,那里,是陆知珩的社区办公室。”

在长久的沉默之后,那位助理才小声地说道:

“先生,我只是按规定行事而已。”

她给了我一个地址。

城东的生态园区,距离医院大约有五公里。

我立刻冲向了停车场,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。

还有机会,一定还有机会的!

可在我推开医院大门的时候,天空却突然阴沉了下来。

刚才还是艳阳高照,可现在,却已经是电闪雷鸣,乌云密布。

我发动了车子,驶出了地下车库,暴雨已经倾盆而下。

雨刷器疯狂地摆动着,却依然还是难以保持视线的清晰。

我从小就有雷电恐惧症,此刻我的心脏正在狂跳,手心里也全是冷汗,但我不能停下。

我咬紧了牙关,一脚踩下油门,冲入了那片雨幕。

父亲,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!

3

雨水打湿了我的全身,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所谓的生态园区。

远处的帐篷下,有一群人正围成一圈,而在他们的中心,便是苏晚意和陆知珩。

“这批樱花树苗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陆知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。

“媒体马上就要到了,我们的这个社区绿化计划......”

苏晚意正站在他的身边,她穿着一身米色的风衣,妆容完美,精致得体。

她正耐心地检查着那些枯萎的树苗,神情十分专注。

“应该是土壤的酸碱度不太合适,”她温柔地说道。

“你别担心,我认识几位很厉害的园艺专家,他们一定能帮忙的。”

陆知珩感激地看着她:“我真不知道,如果没有你,我该怎么办。”

“这个项目对整个社区都很重要,我很乐意能帮上忙。”苏晚意微笑着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我站在雨中,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,只觉得心如死灰。

我的父亲正在生死边缘苦苦地挣扎,而她,却在这里,为几棵无关紧要的树操心。

我甚至都没有力气再去嫉妒,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绝望。

我顾不上擦去脸上的雨水,直接冲进了帐篷:“苏晚意!”

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来。

苏晚意在看到我之后,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脸色便阴沉了下来:

“沈清越?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?”

她快步地走到我的面前,然后压低了声音:“你居然跟踪我?”

“父亲他,还在手术室里等你!”我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“现在的每一分钟,都至关重要!”

苏晚意猛地抽回了手:

“你真是太过分了!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?是我那个多嘴的助理,对吧?”

“晚意,我求你了,”我的声音也开始哽咽。

“父亲他,真的撑不了多久了。他一直都把你当成他的亲生女儿,你难道就真的忍心......”

“够了,”她打断了我,然后叹了口气。

“我可以让王医生代替我去看看。”

她掏出手机,我立刻便按住了:

“你知道的,只有你能做这个手术!你现在找别人,就等于是宣判了他的死刑!”

可就在这时,陆知珩走了过来,他的手里还捧着一株已经完全枯萎了的树苗:

“晚意,我们的主株,好像完全没救了......”

他的眼睛红了,声音也微微地发着抖。

苏晚意的表情瞬间便得冷硬了起来,她看向我的眼神,也像刀子一样锋利。

“你不要再得寸进尺了。沈清越,你现在该走了。”

4

“我有个办法。”我抓住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
“你让我留下来,我来照顾这些树苗,你先去医院看看父亲,好吗?”

可陆知珩却缩在角落里,声音不住地发着颤:

“晚意......雷声越来越大了。我当初,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父母的车,在这样的一个雷雨天......”

苏晚意在听到这话之后,眼神立刻便得无比坚定。

“沈清越,你自己回去吧。我已经安排了王医生过去,今天晚上,我必须陪着知珩,度过这个雨夜。”

我伸出手,想留住她,可她,却像是在躲避瘟疫一样,向后退开了。

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,在她的心里,我,从来就不曾存在过。

我追出了帐篷,想追上她的车,却被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保安,死死地拦住了。

苏晚意她,是什么时候叫来的人?

我只能眼睁睁地,看着她的那辆车驶入了茫茫的雨幕,轮胎溅起的泥浆水,也尽数洒在了我的身上。

雨水和泪水在我的脸上肆意地交织,我的世界,也瞬间变得一片模糊。

我双膝一软,重重地跪在了那片泥泞的地面上,心如死灰。

父亲,是我辜负了你。我到底该怎么办?

我试图站起来,却被那两个保安死死地按住了。

我的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不断地磨搓,很快便渗出了鲜血,然后又被雨水冲淡。

“放开我!”我拼命地挣扎着,“你们凭什么拦着我?”

其中一个保安面无表情地说道:

“是苏女士吩咐我们,要留您在这里,直到她另行通知。”

我揪住了他的领子,声音也因为绝望而不住地颤抖:

“你们知不知道,我的父亲现在正在生死边缘?她难道连让我见我父亲最后一面,都不允许吗?”

“先生,我们只是在执行命令而已。”那个保安冷漠地回应道。

“真是荒谬......”

我的话还未说完,一阵剧烈的眩晕便向我袭来,我也因此,彻底地陷入了黑暗。

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躺在园区休息室的一张简易床上。

我的头痛如裂,我强撑着坐了起来,然后一把扯掉了我手臂上的输液管。

我尝试着下床,可我的双腿却不听使唤,我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。

我咬紧了牙关,忍着剧烈的疼痛,重新爬了起来。

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。

不,我不能就这样认输。

我的父亲,他还在等着我。

我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的那个玻璃花瓶上,我一把抓起了它,然后狠狠地砸向了地面!

玻璃碎片四溅,那清脆的声响,在安静的房间里,显得格外刺耳。

我弯腰,捡起了一片最大的碎片,那锋利的边缘,在灯光的照耀下,闪着森然的寒光。

门外的保安在听到声响之后立刻便冲了进来,他们在看到我手中的那片玻璃之后,都愣住了。

我将那片玻璃尖锐的边缘,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:

“你们现在就让我离开,否则,我就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,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,都要为此负责!”

5

我冲进重症监护室的时候,医生和护士们,已经在收拾着那些冰冷的设备了。

监护仪上那条笔直的线,在告诉我,一切,都已经结束了。

“对不起,我们已经尽力了......”

医生的声音,在我的耳边也变得模糊不清。

我站在父亲的床边,双腿发软。

泪水无声地流下,我的胸口,也像被人狠狠地捶打着。

在哭到喉咙都开始发疼之后,一种奇怪的平静,笼罩了我的全身。

我轻轻地握住了父亲那双已经冰冷了的手,也终于意识到,自己真正地,成了孤身一人。

十岁那年,我的母亲因车祸离世,是父亲独自一人,把我抚养成人。

虽然我们的生活并不富裕,但父亲,却总能让我们的家充满着温暖。

在他的呵护下,我从未因为缺少母爱而变得阴郁,反而性格开朗,充满了活力。

可在六个月前,父亲却突发了罕见的心脏病,那高昂的治疗费用,就像是一个无底洞。

为了能更好地照顾父亲,我辞去了自己那份还算稳定的工作。

然后一连接了三份兼职,却依然还是入不敷出。

家里能卖的东西,几乎都已经卖光了。

我常常会对父亲说,等我和苏晚意结婚之后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让他千万别担心。

但事实是,我早已经拿不出结婚所需要的那些钱了。

而现在,我连我的父亲,也失去了。

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,我独自一人坐了几个小时,回忆着与父亲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。

痛苦像潮水一般,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涌来。

苏晚意......我们之间,也该结束了。

我已经精疲力竭了。

这八年来,从我最初追求她,到后来又资助她完成了医学院的学业。

她却始终都把我当成一个备胎,她的心里,就只有她的那个初恋。

她之所以会同意与我订婚,也只是因为,陆知珩在当年不告而别,去了国外。

在那段时间里,我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,她才终于勉强接受了我的存在。

我当时还天真地想,这就已经够了,至少,她已经开始注意到我了。

等我们结婚之后,我会用我一辈子的时间,来让她爱上我。

可谁能料到,陆知珩会突然回国呢?

更糟的是,在他回来之后,他们家的企业便连连受挫,最终破产。

他的父母,又在一场意外的事故中双双身亡,只剩下了他一个人,孤苦伶仃。

苏晚意在得知之后,心生怜悯,于是便开始频繁地去看望他。

不知不觉中,陆知珩便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,重新赢得了她的心。

而我这些年来的所有付出,在他们的眼中,又算得了什么呢?

大概,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局外人罢了。

我不会再自欺欺人了。我把我的全部真心都交给了一个人。

可我换来的,却只有无情的利用和背叛。

我拿起手机,深吸了一口气,然后拨通了苏晚意的号码。

“我们的婚礼,取消了。”

我平静地说道,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。

“我们之间,就到此为止吧。”